「談父母離婚，孩子的內在經驗」
國立東華大學 諮商與臨床心理學所
臨床組 魏凱雁
「姐姐，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我是嗎？」
悠記得在育幼院服務期間，那位言行舉止看似強悍，內心卻千穿百孔的小女孩曾這麼問過筆者。那句話的餘勁至今仍迴盪在心中，遲遲未散去，每每想起盡是一陣傷感襲來。離婚，對父母而言是一段關係的終點，但對孩子而言，卻是個不確定的開始。當父母做出離婚的決定，孩子最終也只能選擇接受，原本由父母雙手建立起來的堡壘就此崩陷，他們的內在究竟經驗到什麼樣的變化呢？
內在經驗的歷程
都說「天下無不愛孩子的父母」，望著一段曾經投以希望的關係走到尾聲，作出離婚的決定也不表示父母沒替孩子著想，而更像是想要了解，卻又無從下手；孩子正在經驗什麼情緒變化，對父母要分開有什麼想法，這中間就像隔了一條鴻溝，無法觸及。
當孩子被告知父母即將分開，沈重的壓力隨之而來，而不同階段的孩子對於父母離異的反應雖略有不同，但大致上能夠以三個階段做詮釋（Wallerstein，1983；引自郭乃華，2007）。這三階段分別歸納為「急性期」、「過渡期」、「穩定期」，而其中亦描述孩子在每個階段需達成的調適任務，三階段之六任務分述如下：
(一)急性期
：大約持續幾個月至一年左右。
1.
承認及接受父母離婚的事實：
父母離婚初期，孩子的生活起了戲劇般的變化，通常還要承受他人投以的異樣眼光，負面情緒滿載，導致孩子拒絕接受父母已離婚的事實，對於父母離婚的事實是逃避、否認的，甚至幻想父母會再度復合。
2.
從父母的衝突及痛苦中解脫，重新開始參與日常活動：
在父母離婚後，孩子會將自己封閉起來，拒絕參加任何日常活動，他們會擔心家裡是否會再發生重大的事，大多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才能恢復。
(二)過渡期：約父母離婚一年以後進入此階段，需要多久時間達成並無一定的標準。
3.
解決失落感：
很多孩子會誤以為父母離婚是因為自己不夠好，這樣的想法會導致孩子覺得自己是不被喜歡的，而形成低的自我價值觀。
4.
解除生氣和自責：
父母離婚的決定會讓孩子覺得他們是自私的，絲毫不顧慮孩子的感受，因此此階段孩子可能故意出現不良行為，以表示自己的憤怒情緒。
5.
接受父母離婚已是不變的事實：
如果父母離婚後的生活並未出現孩子原先所擔心害怕的後果，亦不需要再處於父母衝突的焦慮情況，孩子便會接受父母離婚這項事實。
(三)穩定期 ：完成過渡期之後進入此階段，需多久時間才能完成並無一定之標準。
6.
達到對人際關係實際的期望：
父母離異會造成孩子對往後人際關係的質疑，尤其青少年時期，若無法順利建立對人際關係的信任，會影響往後的人際發展。孩子必須學習客觀檢視父母離婚的原因，才能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發展出對人際關係的期待。
另外，Hozman和Froiland（1977；引自孔美惠，2013）提出孩子對父母離婚的反應可以分成五階段，依序為否認、憤怒、協議、沮喪以及接受等階段。孩子可能從一開始否認父母離婚的決定，到後來對父母產生憤怒情緒，接著可能會與父母討價還價，以改變他們的決定。若不成功，孩子可能出現自怨自艾，進入悲傷狀態。最後可能開始面對現實，並專心思考與父母的關係，進而與他人開展出新的關係。需注意的是，孩子不一定會經歷每個階段，順序也可能有所不同，但孩子很有可能會經驗這樣的情緒轉變，若我們能稍加留意，就有可能觸碰到他們內在的感受，理解才有可能發生。
不同面向的內在經驗
父母離婚的決定，對孩子而言可能有長遠的影響，然而也並非絕對。儘管經歷過艱難的時刻和備受壓力的家変，但是大部分的孩子卻變得更加堅強，更有智慧（楊淑智，2008）。然而，離婚的決定改變了家庭原有的結構，父母原有的角色也一夕之間有了變化。面對這巨大的改變，有些孩子能夠很快適應，有些孩子遲遲無法接受這樣的改變，而有些則是在剛開始看起來能適應，但在稍後卻顯現出一些延後的負面影響。生活上經驗重大的改變對個體產生了巨大的壓力，再加上孩子其實對於父母要離婚的決定是無能為力的，而自己只能夠默默的承受父母的決定所帶來的改變，那孩子若反抗也是可想而知的反應。我們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的貼近他們的內在世界，細心聆聽，才能夠觸碰他們那需要修復的心。
一、認知（想法）
常常聽到一些父母可能會猶豫到底該不該告訴孩子雙方要「離婚」了，若孩子年紀還小，可能是擔心孩子沒辦法理解；若孩子年紀稍長，則擔心孩子會產生強烈的情緒反應或是行為問題。Selman（1976；引自Laura
E. Berk，2009）曾提出3至六歲的孩子仍未發展出「觀點取替」的能力，也就是孩子無法理解他人可能有和自己不同的觀點。「爸爸媽媽每天都在吵架，一定是因為我不乖，他們才不要我。」—當孩子把事件歸因到自己身上，認為父母離婚是自己導致的，自責的情緒反應之外，也可能會嘗試改變自己的行為，希望能藉此挽留父母的關係。然而，學齡期後期（12歲以上）的孩子，對發生的事情會有比較清楚的了解，對事情的歸因也能與自己無關。
自我概念
其中，依附關係的好壞也是影響孩子自我概念的因素之一，也就是孩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依附關係是我們生命中與特定人物之間，通常是主要照顧者，最強烈也最充滿情感的連結關係。和依附對象的時會感到非常愉快，感受到壓力時也因為依附對象的親近而得到安撫。可見依附關係讓孩子與父母之間的情緒狀態是緊緊相依的。Bowbly（1969）指出，父母的分離會導致依附關係的破壞，而間接的影響孩子對於自我的看法。與母親維持良好的依附關係讓孩子對於自我、他人都有較正面的看法。反之，不安全的依附關係將導致孩子在成人後，容易將依附關係挫敗的感受內化，投射到現實的人際關係中，導致後續難以與他人建立親密關係，在關係中常有不安全感（郭永華，2007）。
父母婚姻關係的破裂，常常讓孩子對於未來缺乏信心，尤其對於自己的親密關係也難以產生信任。另一方面，孩子也可能因為自己的家庭環境背景，而導致與同儕相處時，內心容易感到自卑，擔心他人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這也是讓孩子對於自己和未來缺乏自信的原因。孩子可能會在自我認同上出現一些狀況，容易對自我產生批評或無法自我接納。這樣的影響倘若未能好好的處理，可能會導致孩子在自我認同上出現混亂的狀態，隨之而來的便是強烈的負面情緒。
二、情緒感受
很多時候，父母以為孩子並未察覺兩人的關係已產生摩擦，甚至將走向尾端，但事實上孩子常常對父母的情緒變化是敏感的，尤其當父母越刻意隱瞞，孩子的猜忌可能帶來更多不安的感受。當婚姻已出現危機，父母開始爭吵、冷戰時，其實孩子正在受到許多複雜的感受，像是憤怒、恐懼、失落、焦慮、自責、憂鬱等情緒的糾纏，而感到痛苦不已。在孩子的心中，他們雖然不喜歡父母爭吵，但總覺得這只是暫時的，無論如何他們仍然會在一起，然而一旦離婚已成為不變的事實，「永不分離」的想法也就此全然破滅（孔美惠，2013）。
當父母作出離婚的決定，往往代表孩子必須與父母其中一方離別，又或是較少見面，而這樣的改變往往會讓孩子經驗被拋棄的感覺，好像父母要離自己而去，內心的不安與恐懼巨大得足以將孩子的世界全然吞噬。有些孩子可能會對於父母作出這樣的決定感到生氣，覺得父母棄自己於不顧，是多麼的不負責任，但同時也氣自己對於這樣的決定無能為力，儘管他這麼努力的當一個好孩子，或是想盡辦法挽留父母的關係。情緒就像一條又一條纏繞在一起的線，有的情緒很強烈，強烈到令孩子很痛苦，有的情緒可能比較輕微，但這一條一條的線糾纏在一起，需要的是有人能在旁邊陪伴著他們，傾聽、理解他的感覺，告訴孩子他可以慢慢來。
三、行為
面對父母要離婚的事實，有些孩子會出現一些行為問題，一方面可能是面對適應環境改變上的困難，另一方面可能是內在經驗到過度強烈的情緒，但孩子卻沒能好好的處理它，此時若父母也無法給予支持，則孩子更可能出現退縮、拒絕他人的反應。孩子在父母離婚事件中，有一些情緒或被愛的需求可能是被忽略的，畢竟父母在面對這麼重大的事件，除了要照顧還要照顧孩子的需求，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種被拋棄和拒絕的感受若停留在孩子心中，可能會造成孩子未來在人際關係，情感上的退縮反應。
給父母的貼心小提醒
一、
說明未來生活的改變
讓孩子清楚的知道父母離婚後生活可能有怎樣的變化，降低孩子對於突如其來的改變所經驗的衝擊以及猜忌。可能的話，多聆聽孩子對於這些改變的想法或感覺，讓孩子感受到自己在一些決定上是有選擇權的，適時讓孩子知道儘管生活會有變化，但父母仍然會陪伴著他一同面對。
二、
讓孩子知道自己依然是被愛的
請盡你所能的讓孩子知道：「無論如何，他仍是被愛著的。」孩子可能極度擔心自己被拋棄、擔心爸媽離婚後就從此沒有了爸爸媽媽、擔心自己成為一個沒人愛的小孩。父母可以讓孩子知道儘管兩人分開了，但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這是永遠不變的事實，對於孩子的愛並不會因離婚而減少，安撫孩子那焦慮不已的心。
三、
尊重孩子的情緒感受
離婚對父母來說是很重大的打擊，對孩子而言又何嘗不是呢？孩子或許會哭鬧或發脾氣，請視它為一個正常的過程。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兩人即將分開，內心的失落與悲傷一點也不會少，切勿否定孩子的負面情緒，應當給予孩子時間，並且讓孩子知道自己能夠理解他正在經驗悲傷。這過程也許會讓父母也感到焦慮，但不妨允許彼此都有悲傷的權利，這些情緒在得到釋放後會慢慢找到一個平衡點。
四、
別將孩子拉扯進你們的衝突之中
有些時候父母會無意的將孩子拉扯進兩人的衝突之中，企圖讓孩子在兩人之間做選擇。這樣的行為會讓孩子感到錯亂，父母是孩子形成自我認同的對象，批評任何一方的不是都會讓孩子覺得自己的某個部分被否定了。因此，不管父母兩人之間有多大的衝突，都不應該在孩子面前互相指責，否則很有可能影響對於自我有不好的概念。
五、
避免隱瞞離婚的事實
孩子對於父母的情緒變化其實是非常敏感的，兩人若發生了衝突，儘管嘗試掩飾，孩子多半也是清楚的，刻意隱瞞離婚的事實反倒可能造成一些負面的結果。雖說離婚是父母二人的決定，然而孩子卻也受到了巨大的影響。若孩子主動問起父母的狀況，建議父母可以依據孩子的年齡做說法上的調整，但原則就是讓孩子理解目前真實的狀況。例如：面對年紀較長的孩子，可以讓孩子知道更深入的原因；而面對年齡較小的孩子可以用比較簡單的方式讓孩子知道父母以後不會住在一起，並且讓孩子知道生活可能有怎樣的改變，並且可以多關注孩子是否對於父母離婚的原因有錯誤的歸因，誤以為是自己的錯導致。
結語
我們悄悄的揭開了孩子內在世界的面貌，在那裡我們看見了一個受傷的孩子，卻也看見了一個竭盡所能想要貼近孩子的父母，這是多麼的令人動容的一件事。儘管離婚可能會對孩子造成一些影響，但這些影響也因人而異。事實上，大部分的孩子有從離婚的壓力中自我恢復的能力，只要父母願意更貼近孩子的內在經驗，理解就有可能發生了。然而，面對重要關係的結束，種種複雜的負面情緒堆積如山，在陪伴孩子一起面對「離婚」這個決定的道路上，父母首先要學會先接納自己，畢竟我們也只是一個人，給自己多一點時間處理情緒，停止指責自己，更多的擁抱受傷的自己吧！
儘管家庭樣貌變了、生活方式變了，父母可能無法像往常一樣的陪伴孩子，但是相信那份愛依然堅定不移，仍然可以用各種形式來傳達這份愛，讓孩子能夠真實的感受到，並且相信「儘管父母的婚姻關係結束了，爸爸仍然是爸爸，媽媽也依舊是媽媽。」
參考資料
Constance Ahrons著，楊淑智譯（2008）。我們仍是一家人－孩子成年後對父母離婚有何意見。新視野圖書出版公司。
Laura E. Berk著，林美珍，黃立欣譯（2009）。發展心理學：兒童發展。第七版，559頁。
孔美惠（2013）。父母離婚對子女的悲傷與失落之輔導。
郭永華（2007）。父母離婚對單親兒童的內在衝擊。
張華甄（2011）。淺談父母離異對其子女的影響。
蔡育芳（2012）。父母婚姻亮起紅燈－如何陪伴子女度過。家政群群科中心，5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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