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兒童的性／別認同

淺談兒童性／別認同

國立東華大學諮商與臨床心理所臨床組 陳姝卉

布萊德彼特與安潔莉娜裘莉的大女兒 Shiloh（左三） 出席電影首映會 圖／達志影像

她就是想當男生！ 布裘帥女兒想取名為John	小喜蘿轉性成「T」？！ 小布：不叫女兒約翰她會抓狂
……心理學家Linda Blair也認為，性別探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而大多數人碰到的問題是由於我們在男女兩性間已經保守壓抑了這麼多個世代，難免還是會有人覺得性別錯亂很讓人不舒服。（妞新聞)	……雖然小布夫妻不以為意，認為這只是因為女兒最近迷上《彼得潘》，約翰是女主角溫蒂的哥哥，但卻被教育專家指責，這樣教小孩一定會出問題！（今日新聞網）

影星布萊德彼特與安潔莉娜裘莉夫婦八歲的親生女兒Shiloh Jolie-Pitt日前在電影首映會上與父親及兄長一同穿著西裝現身，引起媒體高度關注。國際媒體因此發布一系列關於Shiloh成長史的報導。國內報導中隨機摘錄兩則相關新聞內容，其中「性別錯亂」、「T」等字詞對閱讀者而言具有負向標籤作用，且陳述中引言了「心理學家」、「教育專家」，如此字詞交錯引導下，使得報導乍似帶有知識傳遞性，卻未有實際理論佐證，有混淆閱讀者之疑慮。

過去的育兒資訊傳遞中，多著重於父母親對孩子生理發展的知識，由一般人對於兒童發展的了解，從報導中可以推論Shiloh有八歲兒童應備的語言表達能力（在報導中其父親陳述Shiloh自小便會清楚表達自己意見：不願意穿女裝／想取男性名字），然而嬰幼兒至兒童青少年的發展階段裡，不被熟悉的是「孩子為何發出這些意見？」，也就是兒童的心理發展歷程。本文欲以Shiloh做為引子，簡介孩子的性別發展的經歷過程：

性與性別發展

由生物學角度而言，胚胎中的性腺具有雙性發展的能力。人類性發展最早決定於第八周胚胎發育時是否具有Y染色體的決定基因，決定基因將促使性腺發育為睪丸，分泌高濃度的睪丸酮（Festosterone），形成男性生殖系統；若沒有Y染色體的決定基因，性腺將發展成為卵巢，分泌雌激素（estrogen），形成女性生殖系統。睪丸酮、雌激素等性荷爾蒙除了影響構造發育外，也會影響大腦感知、思考的能力：例如睪丸酮會令身體對外界刺激敏感、好鬥而具有較高的競爭性，雌激素則使得人較容易覺察周遭環境反應，而女性動情激素濃度提高時，視覺空間的辨識能力會較低；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通常認為男性侵略性強、精力較旺盛，女性感情豐富心思較敏銳的緣故（謝佳容、楊承芳、周雨樺、郭淑芬、徐育愷，2006）。

在先天條件上，從胚胎開始，性荷爾蒙的影響使得帶有不同性染色體的個體生長出不一樣的身體構造，腦部的發育也受到性荷爾蒙影響形塑出生理上最基礎的雄性特質與母性特質。雖然「性發展」受到生物因素宰制，能夠從外部器官指定出個體的「性別」；隨著成長，個體逐漸學習並探索環境，有了認識自己的思考和經驗時，經由家庭／社會文化期待所交織塑造出的，包含心理與社會面向的性發展，才是能真正讓個體感受到自身性別定位的「性別角色」與「性別認同」，並且隨著年齡增長至性成熟時，發展出促發生理性慾望的「性取向」。

性別認同／性別角色

所謂的認同，在佛洛依德的理論中，指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依戀最原始的表達方式，也是孩子心理建構發展的主要行為（李淑寧，2005）。當孩子說＂我要像媽媽＂或”我像哥哥＂時，並不足讓他們真正感受到自己，有時候必須靠著觀察到差異才能完成自我認定，明白自己是誰。因此性別認同不只是在同性別之間達成，而會在有不同性別比較之下的三角關係中完成，當小女孩表示＂我跟哥哥一樣是男生＂時，並不一定是對自身性別的不認同，反而可能哥哥是她建立認同的輔助（李淑寧，2005）。

性別角色指的是在社會文化中，用以區隔男女差異的特性，背負社會所期待的符合性別氣質的合適行為。以社會學習理論來看，個體會透過觀察和模仿學會與性別有關的行為，並透過獎賞或懲罰，決定個體表現出特定性別角色。孩子最早獲得性別角色模型（通常是父母）、觀察到性別差異的場所是家庭，並隨著年齡增長擴及到外界環境形成社會性別角色；有時候性別角色的模型會被錯誤解讀，並且擴大其性別差異，形成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例如常聽到男孩不可以哭泣、手足之間男性要保護女性，或是男女性在服裝上應有不同）(晏涵文，2011；黃敏玲，2013)。這些性別角色也許是基於先天生理特徵所延伸而出，卻沒有必然關聯，也就是性別角色是透過學習、模仿和認同所形成的(林美和，2006；謝佳容、楊承芳、周雨樺、郭淑芬、徐育愷，2006)。

對孩子而言，從性別角色的分化到建立性別認同的過程，可能是由家庭中父母身上取得認同的序位（李淑寧，2005）。也就是說，對於自身的性別角色分化與發展認同，一部分是天生特質傾向的展現，另一部分是由於模仿性別角色楷模所產生，並且會根據自己或別人的行為結果得到的回饋，來修正或強化自己的行為，對自己產生認同感。

另外，常與性別認同混淆的是性取向。性取向指的是性行為對象與自身的情感偏好、社會偏好、自我認同等不同特質的交集，目前不同領域的研究仍認為用聯集的方式來說明性欲特質與性別特質是較好的方式(葉宗顯、黃元鵬，2012)。目前一般大眾普遍以生理性別的分類直接貼上「同性戀」、「異性戀」的標籤。然而性取向是指兩個人的性別角色與性別認同交互而成的成果，其中牽涉的複雜歷程，而兒童時期的性發展仍處在對自身性別的探索與認同之中，性取向尚未明確。

新聞報導中由Shiloh的衣著打扮與氣質下了一個「T」的標題（T乃在性取向理論中用以形容喜歡女性的男性特質生理女性），然而我們並無法由一個人的穿著打扮、自我認同來推論性取向為何；性取向的成熟一般是以年滿18歲、已發生性關係才能斷定。因此，本文暫將性取向擱置，僅澄清性別認同與性取向之不同。

性別不安

一項研究中指出台灣家庭的家務分工呈現明顯性別分化，會依性別分派子女家務工作；兒童因此複製了父母親的分工（莊詩絃，2006）。家庭、社會對男、女童分別有傳統性別特質的期待（例如男生必須要有較好的學歷），會強化兒童的性別刻板行為。然而，這些過度強化的性別分野將可能產生自我設限的態度，因為性別認同不僅僅僅是＂認識自己是誰＂，還涉及”告訴別人我是誰＂（黃敏玲，2013）。當我們將社會過度強化的性別角色透過家庭、同儕等團體環境加諸在孩子身上時，在博取團體認同及追求自我認同之間，便會產生混亂與不安。

性別不安指的是個人的性別認同，與出生時的指定性別（以及伴隨的性別角色和/或主要與次要的性徵）有所差異，因而感到困擾。美國心理學會（APA）於2013年5月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手冊（DSM-5）中將性別不安獨立為一精神疾患種類，其分類下包括成人性別不安、青少年性別不安、更包括兒童時期的性別不安，以下摘錄該手冊在處理兒童性別不安(Gender Dysphoria in Children)的臨床診斷準則：

一、至少六個月以上，個體在經驗／表現性別與其法定性別上有明顯的不一致，出現以下情況（至少六種，其中必須包含第1項）：

1. 有強烈需求希望成為另一個性別，或堅持自己並非其法定性別。
2. 偏好穿著或打扮成非其法定性別之形象。
3. 在假扮遊戲中偏好扮演另一性別之角色。
4. 偏好加入另一性別刻板印象中會進行的遊戲或活動。
5. 偏好另一個性別的玩伴。
6. 強烈排斥具有與其法定性別一致之刻板印象之遊戲或活動。
7. 對自己的性器官強烈厭惡。
8. 強烈渴望與自身經驗性別相符的第一／第二性徵。

二、造成個體明顯的困擾或功能疾患。

註記一：若個體有其他性發展相關醫療狀況需註記。

臨床上診斷兒童性別不安主要以父母的主述為根據，並且依照生理性別分為男童版和女童版的評估量表，量表共8題，都是對應診斷準則一。嚴重度分為五級－無、輕度、中度、強烈、非常強烈；評估的症狀持續至少要6個月以上方為診斷為兒童性別不安症（竇秀蘭，2013）。

然而，在嬰幼兒的認知發展中，兒童兩歲時對性別特徵仍然無法辨識，要成長到六至七歲時，才有「性別恆定」的概念，到那時候才會趨向於模仿與認同於某特定性別的興趣與價值（謝佳容、楊承芳、周雨樺、郭淑芬、徐育愷，2006）。因此，在兩歲至八歲期間，孩子可能會表現出性別不安的徵兆：他們可能表達出想成為另一個性別的意願，並且不喜歡他們的身體性徵與功能。另外，他們可能比較喜歡異性的衣服、玩具、和遊戲，喜歡跟異性朋友玩耍。有些兒童會表現出強烈的非性別常規的行為與意願，伴隨著對他們的主要性徵的不自在，有些則否；每一位孩子面對性別不安所表現出來的特徵都有所不同，無法等而視之（竇秀蘭，2012）。

另外，許多家長在孩子出現異性別的特質，好奇嘗試挑戰與自身性別不同的事物時感到焦慮惶恐，其實在兒童性別發展的關鍵期（4-8歲）時鼓勵孩子增加性別角色的適應性，並不會使他們產生性別困惑與不安，相反的，更能協助孩子發展較為穩定的性別恆定，且長大後他們將對社會改變顯得更為通融，減少性別刻板印象的影響。

面對兒童有性別不安時，父母能做的是愛及尊重，鼓勵孩子從遊戲中探索，不需顧慮而強調傳統上這些遊戲屬於哪種性別型態。這些感受都是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建立的自然感覺，然而自然不等於天生，兒童的性別不安問題可能受到文化價值觀所左右，目前社會多從成人的觀點去闡述並決定小朋友的發展，或是以醫療處遇來嘗試解決。

幫助兒童減緩性別不安的方法，在每一個個體上都有所不同，並且過程中可能不會涉及到性別展現的改變，或是身體的矯治，也必須注意到性別不安的與其他心理健康問題之間的交互影響－包括焦慮、憂鬱、自我傷害、受虐或其他心理健康議題（竇秀蘭，2012）。為避免兒童的性別認同歷程更加複雜化，對於這些及其它的心理健康問題，兒童的照護者應具有基礎知識以及辨別敏銳度，當孩子發生類型情況時，即時進行篩檢，釐清問題來源。

在Shiloh的例子中，身為旁觀者的我們不能捕風捉影斷言Shiloh是否處在兒童性別不安的情境中（必須考量到影響她行為表現的特殊的家庭背景與成長環境），但由這個例子發現一般媒體對於性／性別的刻板想像與解讀，如何影響並形塑加深了社會的性別刻板印象。藉由Shiloh的報導，我們要學會的是尊重個別差異，認識到先天與後天的性別特質在社會建構下所展現出的樣貌，對於兒童的性別發展與認同歷程，應納入整體的心理健康促進概念，使得不論生理男性／女性，都能夠依據所處情境，有彈性地展現出不同的人格特質，發展出更佳的適應能力。

參考資料

她就是想當男生！布裘帥女兒想取名為John？（2014/12/23）。妞新聞。2015/1/11，取自http://www.niusnews.com/=P2sfeej8

小喜蘿轉性成「T」？！小布：不叫女兒約翰她會抓狂（未註明）。今日新聞網，2015/1/11，取自http://beauty.nownews.com/news/news.php?msg=n-3-35-5015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13). 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 5: bookpointUS.

竇秀蘭（2013）。DSM-5中性別不安症(Gender Dysphoria)之主要改變。精神疾病診斷及統計手冊第五版通訊，9-12。

竇秀蘭（譯）（2012）。變性者、跨性別者、和非性別常規者的健康照護準則（第七版）（原著 World Professional Association for Transgender Health, WPATH）。世界跨性別健康專業協會（WPATH）。

黃敏玲(2013)。淺談性別刻板印象對兒童時期性別建構之影響。家庭教育雙月刊，46，40-45。

李淑寧（譯）（2005）。孩子的情慾世界，你知道嗎？（原著 Rufo, M.）。台北市：先覺。

謝佳容、楊承芳、周雨樺、郭淑芬、徐育愷（譯）（2006）。嬰幼兒發展（原著 Rice, F. P.）。台北市：五南。

林美和（2006)。成人發展、性別與學習。台北市：五南。

莊詩絃（2006）。家庭生活中父母影響兒童性別角色發展之探討。國立臺北護理健康大學嬰幼兒保育研究所碩士論文，未出版，台北。

晏涵文（2011）。性、兩性關係與性教育。台北市：心理出版社。

葉宗顯、黃元鵬（譯）（2012）。發現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與跨性別（原著 Meem, D.       T., Gibson, M. A., & Alexander, J. F.）。台北市：國家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