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學，可以嗎？－淺談拒學
國立東華大學諮商與臨床心理學系臨床組碩士班
謝秉翰
一、前言
政府於1968年將國民義務教育延長為九年，也就是說，小學及國中求學階段是我們的共同回憶。在我們國中、小求學的過程中，會發現某些同學不常來學校，我們常常以為他／她們是因為懶惰或交到壞朋友而沒有到校。但是，其中有一些同學卻是因為「想來學校卻又對學校排斥」此種看似矛盾心態下沒有到校，我們稱之為「拒學」。這些拒學學童在上學的途中歷經艱辛－自己對上學感到衝突、父母焦急、師長煩惱－不若旁人看得這麼單純。會知道這個現象，是因為我自己在國中時也經歷過一段求學／拒學的過程。我能夠呈現出這篇文章在您眼前是受恩於當時沒有放棄我的師長、最後選擇尊重我的父母以及同學的關懷。當時還是青少年的自己，藉由上述這些關係的支持才得以繼續往前走。所以，我想要邀請正在看這篇文章的您，一起關心孩子的拒學。
二、拒學定義
「進入國二後，我斷斷續續的請假。不去學校時，我並沒有在外面跟別人鬼混，而是在家裡睡覺、看書、玩電腦。你知道嗎！我並不是故意不去上學，我不想成為你們討厭的孩子。」
在美國，拒學(school refusal)定義為：「兒童有動機的拒絕上學或無法一整天待在學校中。」（引自謝佳真，民101）。若依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學童拒學的動機可能來自生理、安全、愛與隸屬（社交）、自尊、自我實現需求。然而，拒學定義在不同時空脈絡下仍然有差異。在日本，拒學學童稱作「不登校學生」，其文部科學省（相當於台灣的教育部）定義拒學為：「基於心理上、情緒上、身體上或是社會因素與背景，造成學童無法上學，或是想上學卻無法上學（排除疾病與經濟因素）」，並且一年缺課30天以上即通報為不登校。（引自王美玲，民103）在台灣，目前仍無一致的定義，美國與日本的定義皆有學者及實務者援引。
綜觀美國對拒學的研究，於20世紀初的研究焦點為「學童沒有經過家長同意下不到校」，並認為拒學與違法行為有高度相關，這個現象相似於我們熟知的「逃學(truancy)」，即問題行為的外化，容易產生攻擊、衝動甚至違法行為的學童。後來的研究發現拒學與焦慮有關，研究焦點轉向問題行為的內化，意即容易產生焦慮、憂鬱、社交退縮的學童，而提出「懼學(school phobia)」一詞。但是，逃學與懼學在實務與研究上有許多模糊與重疊地帶，是故，美國學者Kearney提出較為中性的「拒學(school refusal)」，並將之界定為學童有原因的不到校行為。
本文將採用日本文科省的觀點，指學童想上學又因為種種因素而無法到校的情形，其原因可能來自生理、心理、社會方面，但排除疾病及經濟因素。
三、拒學特徵
「禮拜一早上第二節下課時間全班移動到視聽教室上第三節英聽課。在這下課十分鐘，我避開同學，走到電話亭撥電話回家，跟爸媽說我身體不舒服，想要回家休息。漸漸地，我常在禮拜一請假回家。父母著急的帶我去做許多身體檢查，都沒有檢查出生理病因。我請假時都是乖乖待在家做功課，成績也維持得不錯，學校對我頻繁的請假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到學校上課只是拒學學童最引人注目的特徵，隨著對不到校上課的研究增加，曾瑞真（民89）認為拒學的特徵可由下列三方面描述：
1.
心身狀況：如頭痛、腸胃痛、臉色蒼白、肌肉緊繃…等。此類心身狀況沒有生理上的病因，通常在上學前及上課期間發生，而導致學童必須先到保健室休息。若心身狀況未獲得改善，學童會在上課中途回家或請假不上學以緩解不舒服的心身狀況。
2.
抗拒行為：拒學學童出現抗拒上學的行為。例如上課途中，打電話請父母帶回家；到了學校校門口又折返回家；不願離開家；被催促上學時，出現發脾氣、哭泣等行為。拒學學童通常會乖乖在家，極少有對立反抗的行為出現。
3.
心理狀態：換新環境時或不願離開父母的焦慮、對學校特定事物的恐懼，如：被同學霸凌、課業繁重、教師的指責、懲罰等。拒學學童的心理症狀有年齡上的差異，通常年幼的學童較擔心與父母分離，如國小一年級學童。年紀較大的學童，比較容易因霸凌或教師的負面評價而對學校感到恐懼。若狀況未獲改善，學童可能會有睡眠困難、憂鬱情緒，甚至自傷想法等。
拒學亦是時間上連續的歷程。張莉巧（民102）描述拒學的歷程如下：
1.
心身症期（心因性病痛階段）：
學童在上學前或上課途中出現各種身體不舒服的狀況，如前述的頭痛、肚子痛、頭暈、噁心等心身症狀。這些症狀常伴隨著焦慮或情緒不穩。回家後症狀就會減輕，再度上學症狀則會出現。年幼學童可藉由父母在教室外陪伴而在教室內上課，年紀較長的學童可能寧願進輔導室由輔導老師陪伴。
2.
抗拒易怒期（攻擊性階段）：
隨著請假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時期的孩童通常連續數天沒有到校上學，並且開始找理由不去上學，例如課業跟不上、在學校覺得格格不入等。抗拒上學的狀況通常出現在早晨上學前，也可能出現在臨睡前。這時候，父母往往會帶孩子就醫，但是檢查不出生理上確切的病因。父母可能會藉由買禮物誘發孩子上學的動機，一開始雖然有效，但之後的效果往往會減弱；或者在父母知其非生理上的生病後，開始強硬的催促孩子上學，即引發其內在衝突、焦慮，並強力反抗上學。即便到校後，學童會躲在廁所內哭泣而不願進教室。
3.
退縮自閉期（無力氣、封閉階段）
孩童對學校的抗拒在這個階段達到高峰，到了上學時間，會待在家裡不想到外面走動，並且，父母對孩子上學變得不抱期待。在家期間，表現出現的行為依學童的年齡而有所不同。國小中低年級的學童會在家玩耍、幫忙父母做家事，提到上學時大多出現身體不適症狀；高年級及國中生則是退縮自閉，其作息日夜顛倒或關在家門不外出、在房間裡不與家人或親戚見面。提到上學時不只表現出心身症狀，也容易抗拒易怒。
四、拒學因素
「當時我每個禮拜要去兒童青少年精神科複診。溫柔的女醫生跟我談完後，換我父母進到診間跟醫生談話，而我在外面的候診間等待。談了約莫十分鐘，他們從診間出來，我看見母親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有了微笑；父親也不再那麼緊繃。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對夫妻攜手克服了困難。
不可思議的是，看到這幅場景，我心中的大石頭自動放了下來。那是我整個禮拜最幸福的時刻。」
拒學學童的行為無法也不能用單一因素解釋。因此，國內學者近年常使用Bronfenbrenner的生態系統觀(ecological system theory)從事拒學研究。生態系統觀即是用生態學－生物體如何與周遭互動－的觀點瞭解人在環境脈絡中的關連，並強調個體的發展來自與環境互動、互動形式隨時間改變、個體不只會被環境影響而改變，反之亦然。
也就是說，拒學學童在生態系統的觀點下，其拒學行為是在與環境互動時發生的，而拒學環境指的是學校。不過，我們由拒學的歷程可知拒學也跟家庭有關，父母往往是拒學學童情緒支持的來源，例如上述故事中，夫妻互動影響著拒學孩子的情緒；而孩子拒學又常常會讓家長操心。拒學學童如何回應學校或父母要求他上學又與他的過去經驗有關。職是，我們在看拒學形成的因素時，無法不忽視因素間互動進而發生改變的可能性。
楊舒涵（民104）將國內外學者拒學成因研究進行回顧與整理，如下：
（一）個人因素：
通常指的是學童的個人特質，亦可視之為回應環境的方式，如下：
1.
自我要求高，傾向完美主義
2.
挫折忍受度低
3.
情緒控制與表達不佳
（二）家庭因素：
親子互動影響著孩子個人特質的發展。拒學學童的家庭亦常有功能不彰的狀況。
1.
父母親過度保護，養成孩子依賴
2.
對子女在學業上的期望過高，造成孩子壓力
3.
親子間過於疏離，父母忽略孩子在校狀況
4.
父母親有心理疾病或功能出現問題，導致孩子害怕離家
5.
分離焦慮
（三）學校環境因素：
1.
同儕壓力與霸凌
2.
教學過於嚴厲或有不合理之要求
3.
學校環境或設施對學童不友善
從以上整理可發現，拒學成因眾多，且一環扣著一環。若你是拒學學童的家長，看到家庭因素的某一項心有戚戚焉，望請先不要譴責自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況且目前孩子需要你的穩定支持，建議你與孩子目前的專業支持系統（如，學校輔導室、心理師）連繫與討論。找出最適合你們的處理方式。
若你是正在拒學的學生，看到以上因素有某些跟你的狀況很像，或是某個因素讓您看了很生氣，那都是好的體驗，這個體驗讓你更認識自己，對自己的狀況有更多理解。相信這會對你接下來的生命旅程有所幫助。若有可能，也希望你將這個發現與可信賴的人分享。
五、從拒學中復元
「每位精神科醫生都開立抗憂鬱劑給我，但我知道自己並不是憂鬱，而是不想去上學，那些藥吃了只讓我覺得噁心與反胃，對回到學校並沒有幫助，我依舊抗拒。X大醫院兒青精神科醫生聽完我的狀況後，並沒有馬上開立藥物給我，而是轉介我去心理師那做”心理治療”。於是，我開始每周一次的心理治療。
在心理治療中，我覺得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願意好好聽我說話，並且尊重我的想法，即便那是社會價值觀所不允許的。經過幾周的治療，我開始不需要父母陪伴出門就醫，一個人踩著腳踏車去醫院跟心理師談話。生活的色彩開始回來了，漸漸能看到天空的藍、盾柱木的金黃，以及空氣中的一抹清綠。」
拒學並非一正式診斷，為避免使用醫療用詞，例如：治療、治癒，本文使用復元一詞指稱學童從拒學中恢復元氣的現象。拒學復元利用生態系統觀點進行多方協助，不僅能避免某一方成為被責怪的對象而備感壓力，配合學童的發展階段也可以藉此調整關係中的張力。例如：國小一年級剛上學的拒學學童，需要父母提供一個情緒上穩定的關係。不同於開始釐清”我是誰”的青春期拒學少年，需要父母適時放手讓他做決定。
以下是陪伴／復元原則，以及復元資源的介紹。
（一）陪伴／復元原則
根據臺北市立學生輔導諮商中心，拒學是孩子表達或抗議某事的一種方式。因此，將輔導目標放在讓孩子回去上學無法聽見孩子的心聲，也會讓協助者變得急躁。協助者得先聽懂孩子在表達什麼，然後處理把他困住的情況，才能突破困境。
（二）復元資源
家長是拒學學童強而有力的復元資源，無論拒學學童在哪個階段，家長可依照上述復元原則，在孩子的拒學表達中，耐心地抽絲剝繭，幫助孩子成長。家長也得結合學校老師以及心理、社工等專業，構築一合作的系統，形成穩定的支持環境。
若孩子拒學，家長可考慮在家自學、自學團體或體制外的校園，與孩子討論並且彈性地選擇學習方式。
六、推薦網站資源與新聞
2.[日本] 我們都是過來人！女高中生成為「不登校者們」的支持
3. 日本栽培拒學症小天才，這些人如果生在台灣…
七、參考文獻
張莉巧（民102）。從生態系統觀探究國小學童拒學行為之案主研究。國立暨南國際大學輔導與諮商研究所碩士論文，未出版，南投。
謝佳真（民100）。他們為什麼不上學？國中學生拒學歷程及其影響因素研究。臺灣師範大學特殊教育所碩士論文，未出版，臺北。
楊舒涵（民104）。有校歸不得的孩子－由生態系統合作的角度探討校園內的拒學現象。台灣心理諮商季刊，7，14-43。
王美玲（民103）。日本不登校特區現況與核心理念實踐。臺灣教育社會學研究，14(2)，73-107。
曾瑞真（民89）。兒童拒學症的評估與輔導。諮商與輔導，169，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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